河西走廊蜂腰段,指甘肃山丹绣花庙(又名定羌庙)至龙首山北端正夷峡之间一百多公里。最狭窄处,峡口帽葫芦山与焉支山之间距离10公里,被称为咽喉要冲上的牙齿。
峡口关,也作硖口关,北倚龙首山,南望焉支山,汉明长城在它脚下逶迤穿行。作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咽喉要道,峡口关与河西走廊诸多关隘、要塞、长城、烽燧,构筑起古中国北方关卡壁垒,是诗人们咏诵的胡马嘶鸣、边关月冷的胡天塞外,也是古丝绸之路最重要的交通驿站和贸易场。千百年里,河西大地政权更迭,征战不断,峡口关栉风沐雨,矗立在河西大地,站立成永恒的沧桑。
河西走廊东西走向,南北有祁连山脉与龙首山脉夹峙,其间狭长的平川,气候温凉,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是游牧民族的天堂。自古有西戎,月氏,乌孙,西狄,匈奴,吐蕃,回鹘,鲜卑,突厥等民族建立政权,尤以匈奴雄霸数百年。汉武帝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霍去病驱匈奴于漠北。汉昭帝始元二年(公元前85年),在泽索谷置日勒都尉,屯兵防守,阻挡匈奴入侵。
峡口关以两山对峙的泽索谷设关,峡谷西口与峡口东城相接,可驻兵、屯粮草、屯军马以及商旅往来。明朝岳正途径峡口留赋《石峡晚翠》:“石峡嵯峨胜禹门,万年古迹至今存。两山张掖如鸾峙,一水中流似马奔。”相传古城修建之始,原意以生铁筑城,意“铜墙铁壁”,彰显大汉王朝牢不可破的意志和力量。
在烧铸城砖时,发现以山中黑石煅烧出的青砖,敲击如金戈之声,质地坚韧,可取代生铁。遂以青砖包城,生铁浇缝,城池固若金汤,又名铁包城。古城原有东西瓮城,中央内城。城墙上可跑马,并驾。西城外有点将台,校兵场。城内街衢纵横,店铺林立,来往商贾,云集于此,东西物流,交汇集市。明朝峡口关为设防、商旅和驿传重地。
清朝仍设“峡口营”,兵丁把守。清末民初峡口古城仍设有都司衙门、官仓、学校、巡警分局等机关。建国后,兰新公路绕道,峡口水库修建,古道废弃,峡口古城成了一座小山村。
到峡口是午后。“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荒滩,戈壁,风卷沙尘,芨芨、沙蒿迎风烈烈。沿着水泥村道,穿过石刻丛林,一座残破的黄土古城,矗立眼前。城楼城墙坍塌,青砖碎裂,披露滩涂。瓮城残垣,如一只直立的巨禽,昂首遥望古城西门。城外护城壕沟,断续的城墙和墙基,勾勒出古城原始模样:方方正正,雄伟岸拔。
古城西门拱券尚存,门洞可容马车穿梭,洞壁青砖包裹,壁上密密麻麻小坑凹。青石地面,亦坑洼不平。拱门西侧有观察哨龛,容一人,洞龛内阴凉,浓浓的封尘味。千百年多少小吏在洞龛驻守,白夜轮替,风雨无阻,龛壁青砖也磨蚀得光滑黑亮,布满大小坑凹和锐器划痕。
拱门东侧,半截石磨盘,微微有澜,倒嵌于城墙根。西侧有老井,业已千年,一架辘轳,一截井绳,井口覆盖,似遮掩了亘古的眼睛。城内静寂,街道宽阔,两边人家,家家院墙是青砖,俱是从古城城墙扒来的。掂起墙头一块,重,敲击声脆,断面亦青黑色,一尺长,五寸宽,三寸厚。街上少有人,院落俱寂。
院门口花坛,波斯菊、鸢尾、山丹花,灿若云霞。老杏从院内递出几片阴凉,几个耄耋老者坐在各自院门前,和来人招呼说话。
城堡正中过街楼,又名财神楼,于明朝万历年间修建。诗人马羲瑞曾在古城留下诗篇:“卒律焉支漾万红,登楼独对漫书空。三秦锁钥河山险,万国车书驿路通。”青砖高台上,一座雕梁飞檐阁楼独坐城中。墙体斑驳,斗角发白,雕梁画栋陈旧脱色。楼阁门楣高悬蓝底金字“威震乾坤”牌匾。双扇雕花镂门敞开,楼内无塑像,正面旧案几上,一只黑雀走来跳去,唧唧啾啾,几下白瓷碗,盛有清水。相传过街楼是古城聚财敛气镇城之楼。
峡口村的居民大多是从军者及往来生意人逐渐定居,在古城开店,为往来客商打尖歇脚。往来商旅通过峡口关,向东抵达长安,向西走向西域。“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日;胡商客贩,日款于塞下。”(《后汉书·西域传》)古城繁华时曾有著名的十大商铺,姓氏最多时达四十多姓。姓氏之繁杂,比当时山丹县城还多,可谓天南海北,胡汉兼容。
千百年来,峡口古城在河西政治、军事、经济、文化领域占据极其重要位置,世界文化经此交流,东西方贸易向八方辐射,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碰撞融和。世事变迁,千年以后,刀枪入库,解甲还田,放马南山,屯田耕织。古战场狼烟孤直,号角声裂,只在想象中,在大风翻动的落日余晖中,飘荡成天边的一抹晚霞。如今,古城和过街楼,作为古代戌边守疆的关隘驿站的历史见证,供人们抚古怀想。
东瓮城仅剩一截断墙,残基与东南角楼相连。据古城老人讲,上世纪初,南北瓮城尚存,仅城楼破损,门窗残旧。1936年冬,西路红军经过峡口,时风雪封城,部队在古城暂驻,无一人惊扰百姓。夜晚寒冷,拆了残破的城楼门窗点火取暖。风雪过后,部队西行。清早百姓醒来,家家院子积雪已清扫,水缸挑满水,院内没少一棵柴。街道积雪清扫成堆,城墙边一堆堆灰烬尚有余温。一段历史,堙没在时间深处,在某个时刻,借某机缘,拭去浮尘,显露山水。大义善行,总会留存于记忆深处,时间怎么刷洗,也掩盖不了光芒。
出古城经古道进泽索谷,峡谷东西走向,迂回曲折,长约2.5公里,谷底乱石嶙峋,是山洪冲击形成的泄洪河。山坡上长城断垣,烽燧残迹,清晰可见。峡谷深处,两山对峙,险峻陡峭,最窄处不过百尺,“车不并驾,骑不双辔”。更高的峭壁上可见黑石搭积的古栈道,仅容一人。峡谷山洪爆发时,来往行人,靠山腰栈道穿行。烽火台残迹下,山岩峭壁上有摩崖岩刻:明嘉靖三十一年陈棐题“锁控金川”。
峡谷内,发现很多古岩刻:走兽,牛马,羊群,牧人。引领我们参观的峡口村姓李的老人,说峡口附近的山谷,有大量岩刻,随带我们去柳沟、羊鹿沟。七十有过的老人,在荒岭陡壁间如履平地,说起石峡口的历史传说,如数家珍。在柳沟和羊鹿沟,看到更多岩刻:狩猎图,放牧图,牛羊鹿马,豺狼狐驼跃然石上。
这些岩刻经专家考证,为战国时期岩刻。秦汉前,河西走廊为游牧民族占据,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有语言无文字,先民们在崖壁岩石上留下生命和生活的足迹,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血脉基因的原始密码和生命起源符号。历史的解码器,似乎在今天掀动按钮,追祖溯源,在这活龙活现的岩刻前,我们是游离太久的蝌蚪,寻找回家的路。有一石壁上刻有“天现鹿羊”四字。
老人说在雷电交鸣的雨雾天,在山谷可看到牛羊鹿马奔跑,狩猎,放牧的幻象。这是一种自然现象,而在远古人们不能以现有知识解释时,便有了神性和巫术的色彩,让峡口充满神秘和威仪。峡口有“石燕高飞”、“石峡停云”的胜景,早年有人在山中采得石燕,状如飞燕,有说是古燕化石,有说是天然石形。石峡停云的胜景,随峡口关废弃而风景不再。
峡口干旱缺水,流传有狄青石棺闭水的故事。西汉征西大将军狄青平定匈奴,镇守峡口关,呕心沥血积劳成疾而亡。下属爱戴他,将镶嵌有闭水宝珠的“珍珠汗衫”穿在狄青身上,以石棺葬之。从此,石峡口的潺湲之水因狄青墓内闭水珠而猝然枯竭。相传狄青埋葬于峡口南焉支山下黄草滩,昔日水草丰美的黄草滩逐渐荒漠化。千百年,人们依据此传说寻找狄青坟墓,称“如能找到狄青坟,富裕峡口一城人。”峡口自古缺水,对水的渴望,引发了人们寄希望于英雄的神话。缺水的峡口,古代已有引水工程。明朝洪武年间筑城时,从焉支山北麓瓷窖口埋设陶瓷管道至峡口,引雪水入城。在峡口古城西门外关城内仍有一卵石砌边、胶泥垫底的蓄水设施。峡口有数口井,均有来历。“回回井”因马家军暴戾而浑浊苦涩,“红军井”因红军为村民做好事而清纯甘甜。金山子烽火台下有一井,历经千年不干涸,如今仍在为牧人饮牛羊所用。
出古城西门,有校兵场,点将台。点将台西北有金山子烽火台,在现代还是一处军事要塞。1993年军事演习,金山子烽火台是军演指挥所,又称“将军台”。攀高远望,青山寥寂,平川苍茫,汉明长城依山势自东南逶迤向西北,如一道长长的臂弯,将万里河山揽入怀。与其相依相连的峡口古城,与瓮城断墙相互重叠,连成一个视觉整体,形似一只坐卧的雄狮。峡口古城走过千百年风雨,走成了沧桑。
在时间面前,数千年站立,就是抗争,即使残垣,也庄严雄伟。那不仅是一处风景,更是一种精神,昂首不屈,铁骨铮铮。“依山筑城,断塞关隘”的峡口古城,经历过无数征战。早些年在长城,烽燧,古城及周边滩涂,细心人可捡拾到古战场留下的箭镞,箭头,弩,护心镜等兵器残件。沿着长城、烽燧,有许多汉墓群,多是戌边将士的墓冢。关山边塞,多少人为之血染沙场,白骨荒野。大风起兮,云团在两侧山峰聚涌,似乎隐藏着千军万马,两阵对垒。天空高远,苍鹰盘旋,大风卷地,呼啸如万箭齐发。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行走峡口,一座古城,一截城墙,几块青砖,甚至一堆瓦砾,都足以让人触摸到远古的回音。长城下,羊群顺边墙而行,蹄声飒飒如急雨。青山寂寂,残阳脉脉,悠悠怀古情油然而生。古道,西风,瘦马,驼队……多少人从峡口穿行,摩肩接踵,纷纷攘攘。
张骞扛汉节走过,霍去病挥长矛走过,鸠摩罗什传经布道走过,唐玄奘背负佛经走过,陈子昂斗酒吟诗走过,林则徐贬赴新疆走过。一路走来,金戈铁马声,商贾驼铃声,丝绸飞扬,茶叶飘香,胡马嘶鸣,经声悠扬。边关燧嶂,城楼雉堞,多少侧影目送夕阳,凭栏远望。千古丝路,万里以航。先驱们不畏艰险穿越千山万水,跨越生死之界。苦难从来没有让前行者却步,背负苦难向更深更远行走,前赴后继,矢志不渝。
日落,大风在峡口汇聚了某种力量,摧枯拉朽,狂舞呼啸。大风中,似听见陈子昂高吟:“峡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丛石何纷纠,赤山复翕赩。远望多众容,逼之无异色。崔崒乍孤断,逶迤屡回直。信关胡马冲,亦距汉边塞。”江山无限,英雄辈出。峡口古城与万里长城,任风蚀雨剥屹立不倒的精神烛骨,永远屹立在河西走廊。(作者:龙巧玲 甘肃省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协会会员。摄影:陈嘉波 甘肃省现代摄影家学会会士,张掖市摄影家协会会员,张掖市民俗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