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甘肃省陇南市康县周家坝镇犀牛村发现始建于唐末天复八年(908)的犀牛江罗汉院旧址及北宋《仁济院赐额牒》残碑,根据残石所存文字,结合《武阶备志》载录铭文及字体尺寸大小描述,参考《广严院赐额牒》形制,可大致还原敕牒原貌及完整碑文。碑刻的发现对研究将利县故址、罗汉院佛教遗迹及犀牛江与西汉水的关系等问题有重大意义。
犀牛罗汉院原址
为了挖掘地域文化,促进乡村旅游,落实精准扶贫。2017年9月,由甘肃省康县周家坝镇康北商贸城李正宏、周贵仁等人发起的犀牛寺重建工程开挖,工程第一天即出土了清雍正九年(1731)《犀牛罗汉院碑》,伴随出土的还有寺院础基、石条及砖瓦等建筑遗迹。康县文联副主席李永康在微信中报道了出土文物的消息后笔者与满正人等驱车赶赴现场,第一时间椎拓碑刻。
犀牛罗汉院原址位于甘肃省陇南市康县周家坝镇犀牛江南岸的犀牛村东北塬。新出土《犀牛罗汉院记》(图2),纵165厘米,横78厘米。额篆“犀牛罗汉院碑”6字。正文楷书23行,行47字,字径2厘米。
《犀牛罗汉院记》篆额
《犀牛罗汉院记》拓片
犀牛罗汉院碑记
州治东南隅二百余里有寺名曰“罗汉院”,创自前朝嘉祐年间,前之士民不知。几经……日久渐有冰消瓦解之势。独有僧人海明者,原籍西安府泾阳人也,随父性空出家。□□山水清秀……因果想。(大)雄宝殿可云木天,既补葺,如左圣母、地藏,右犀牛、伽蓝,以及天王诸菩萨,钟□□□殿亦嗣绪焕然……(海)明以一人不惜顶踵,而功成告竣,若是然要非自十方中来也。或鸠工、或庀材、或朱漆丹沙□□中住所出而系毫……常住。东至横道,南至乾水沟直下水溪,西至过道坎,北至两河口。虽其地有肥饶,出有多□□分□□非僧人之有,厥事尤非我国家有道不至此,由是履其境、登其院,不无人杰地灵之感,况乎珠宫辉灿、金相庄严。睹佛面者,恒能于清净法中洗涤恶迹;感悟善念,是于人心风俗。岂曰小补之哉!爰勒诸石,以垂不朽云。
时大清雍正九年正月十六日立犀牛罗汉院碑记。
仇池廪膳生员汪于丰稿并书。
《犀牛罗汉院碑》虽然年代较晚,但碑文载录寺院原名“犀牛罗汉院”,言寺庙“创自前朝嘉祐年间”。至清雍正时,寺庙尚有宏敞高大的木结构建筑,正殿为大雄宝殿,侧殿主要供奉圣母、地藏、犀牛、伽蓝及天王、菩萨诸神。笔者在遗址附近见到另两块残碑,经椎拓辨识,发现此正是《武阶备志》《陇右金石录》等已录文的宋《仁济院赐额牒》。之后周贵仁先生又在农户家中搜得第三块残石,椎拓缀合后得知此实为敕牒下截(图2)。
宋《仁济院赐额牒》残石及拓片
缀合后的宋《仁济院赐额牒》拓片
残碑横78厘米,纵82厘米,存文222字,字径3厘米。右上残存上截敕牒“准”字,字径约10厘米。完整敕碑分上下两截,上截摹刻嘉祐七年十二月一日敕牒,下截刊《阶州将利仁济院记》,原碑铭文约19行,横78厘米,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九月八日立石。今陇南市武都区三河乡广严院遗存有《广严院赐额牒》(图3),也是嘉祐七年(1062)十二月一日下牒(与此牒同日),因此形制相近,只是《广严院赐额牒》碑阳摹牒,碑阴作《阶州福津广严院记》,而此碑将《仁济院赐额牒》与《阶州将利仁济院记》合刊于一面。根据残石所存文字,结合《武阶备志》载录铭文及字体尺寸大小描述,参考《广严院赐额牒》形制,可大致还原敕牒原貌及完整碑文:
中书门下牒
阶州将利县仁济院(《武阶备志》:字大二寸)
阶州将利县犀牛江罗汉院(《武阶备志》:字大一寸五分)
牒奉敕:宜赐“仁济院”为额。牒至准敕。故牒。(《武阶备志》:字大四寸)
嘉祐七年十二月一日牒。
礼部侍郎参知政事赵;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欧阳;吏部侍郎平章事曾;刑部尚书平章事韩。(《武阶备志》:以上五行,字大二寸。上截)
将利县帖。罗汉院,据状称:去乾宁五年,□故京右街兴圣寺出家后,于天复八年随师到阶州犀牛镇,蒙百姓王师德舍得空闲土田壹段,具界至□。东至横道,南至乾水沟直下水溪,西至过道垠,北(至)□瑶直上,据王师德舍到□□充,永为常住,修盖殿宇□舍,塑画功德佛像不少。□□使帖竖起省牒准敕,命指挥存留院舍,蒙使州指挥入省帐申奏,管系讫右据状奉判事,须出给文凭帖,罗汉院僧普明奉指挥住持,扫洒焚修,不得有违者。
显德叁年叁月拾伍日帖。
权主簿颜;权县令马坤。
右上件院舍自起置相承住持,至大宋癸卯岁嘉祐八年正月二十八日,降到敕黄一道,特赐“仁济院”为额,至癸丑熙宁六年九月八日立石牌记。院主住持……师侄德懿。
三班奉职监将利县税务赵;将仕郎权将利县尉兼主簿事王;商州军事推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知将利县事韩。(《武阶备志》:以上下截)
图3 广严院赐额牒 仁济院赐额牒(复原图)
敕牒,又称符牒,诏书的一种。宋元以来,寺庙多为敕建,寺院之额均由地方守臣陈请,朝廷下牒赐额。宋初由中书门下给牒,元丰后改尚书省给牒,皆宰执亲押。敕牒到后,各寺庙又常将敕牒摹刻于石,制成“石本敕牒”,公告世人。其摹刻时间不定,或数年后始刻,或百年后再镌,或一石一牒,或一石数牒。
由《仁济院赐额牒》悉知,仁济院,原名犀牛江罗汉院,始建于唐末天复八年(908),五代后晋显德三年(956)曾下帖明确四至,僧普明任主持。北宋嘉祐七年十二月下牒赐额,至次年正月降到,敕改“罗汉院”为“仁济院”,熙宁六年(1073)九月八日刊成石牒。钱大昕《金石文跋尾》考证牒尾署衔四人曰:“‘礼部侍郎参知政事赵’者,赵概也;‘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欧阳’者,欧阳修也;‘吏部侍郎平章事曾’者,曾公亮也;‘刑部尚书平章事韩’者,韩琦也。”
《仁济院赐额牒》未见时,有人怀疑犀牛寺在宋将利县治(甘肃成县镡河乡将利村)境内。胡祥庆主编《成县志》云:“《碑》原在今镡河乡将利村之仁济院,刻中书门下牒将利县仁济院敕,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五月立石,文载《武阶备志》。”其他方志典籍记载亦不甚明确。《武阶备志》作:“《犀牛寺碑》,正书,阶州北二百五十里。(本寺碑)”[3]《陇右金石录》卷三载:“《仁济院赐额牒》,在康县北犀牛寺,今存。”又引《阶州志》云:“宋《罗汉院牒》,在犀牛江侧,一名犀牛寺。周显德三年牒、宋嘉祐八年敕,熙宁六年泐石。”
宋将利县为阶州旧治,后改治福津,其命名或与三国姜维有关,《太平寰宇记》引《郡国志》云:“武都沮水之西有角弩谷,即蜀将姜维剿五部氐羌之所。”《太平寰宇记》又载:“阶州武都郡,旧理将利县,今理福津县。将利县,东二百一十里,元六乡。本汉氐羌地,汉置武都郡,后魏平仇池,羌属,因改武都为石门县。周闵帝元年改为将利,旧为州理,今为外邑。”[5]宋将利县辖有“兰皋、平落、新安、故城四镇”(《元丰九域志》卷三),县治原在今陇南成县镡河乡将利村,后殁于一场水灾。民国《新纂康县县志》说:“据《犀牛寺碑记》载,有罗汉院、仁济院、志民坊,洪化间与将利县治曾圮于水,至今相传有‘洪化二年半,水淹将利县’之语。”[6]“洪化二年”,即清康熙十九年(1680)。康熙十六年(1677),吴三桂兵败洞庭,退守衡州。康熙十七年八月,吴三桂暴病殛于衡州,其孙吴世璠继位,改元“洪化”。是时成县及康北地区正好在吴世璠控制区。
由于此前犀牛寺寺址不明确,致使古代地志对犀牛江源流论述出现模糊。《读史方舆纪要》《甘肃通志》《成县新志》皆谓犀牛江即西汉水:
犀牛江,在县东北二百四十里,即西汉水也,或谓之沮水。自成县西南流接州界,复折而东南入汉中略阳县境。[7](《读史方舆纪要》)
西汉水,在(阶)州北二百里,一名犀牛江。自成县西南流接州界,复折而东流,入汉中府略阳界。昔有神牛出江中为害,人逐之化为石,其迹尚存。(《甘肃通志》卷六)
犀牛江,县西七十里。源二,一出秦州闰澜川嶓冢山,一出西和横岭山,逆流百里,至礼县会合嶓水。历镡家河,至白水江下略阳为嘉陵江,入川。(《成县新志》卷一)
《敕牒》中有“犀牛江罗汉院”“犀牛镇”等语,可见犀牛江之谓在晚唐时已存在,可是现在人们习惯将西汉水流经成县至略阳段水域称之为犀牛江,孰不知犀牛江命名因犀牛镇、犀牛寺等犀牛传说及相关遗址而起。犀牛寺遗址的发现,证实了犀牛江正源为平洛河而非西汉水。《水经注》称西汉水与平洛河交汇地为“会口”:“(西汉水)又东南会平乐水,水出武街(阶)东北四十五里,更驰。南溪导源东北流,山侧有甘泉,涌波飞清,下注平洛水。又东迳平洛戍南,又东入汉,谓之‘会口’。”[10]吴鹏翱也说:“魏之武阶在福津,故水源出东北也,凡一百六十里。会口即犀牛江庙侧。”比较而言,还是明清阶州地方志关于犀牛江的描述更准确:
犀牛江,州北二百四十五里。东流入嘉陵江,有犀牛庙。(明万历《阶州志》)
犀牛江,州北二百五十里。经太石山下(州北二百四十里,为州北障),经略阳县。书云“导江于岷”者,此其源也。昔传神牛出江为害,人逐之化为石,其迹尚存。江中犀牛望月为州之一景。与成县与此分界。(清乾隆《直隶阶州志》)
西汉水,《禹贡》之潜水也。汉魏诸公多混入汉,唯《水经注》得川流入绪,而亦以漾水标名,殊不可通。《陕西通志》曰:嘉陵江源有三,西和、礼县之西汉水一也;成县之浊水二也;凤县之故道水三也。考《水经注》及《禹贡锥指》皆以自西和流经礼县、成县者为嘉陵江正源,即所谓淮河者也。乃今皆以淮河为西牛江,而以浊水、故道水为嘉陵江,是循流忘其源矣。如《雍胜略》《府志》皆尚其误,特为正之是矣。然淮河实即犀牛江,不得分而二之也。(清嘉庆《武阶备志》卷一)
在西汉水与平洛河之间有太石山耸立。太石山,又名泰石山,此为武都通往成县、西和的必经要隘,曾于山上设铁笼关,山下引渡。《新纂康县县志》曰:“泰石山,在县西一百五十里。(《续志》)又名铁笼关,有李都司修筑瞭望台于此。”明代以前渡口位于犀牛庙旁,称“犀牛江渡”,明万历初都察院御史周盘(字心铭,万历五年进士)曾作《渡犀牛江登太石山》诗云:“一曲江流万仞山,蟠空鸟道兢跻攀。摇摇双旆烟岚外,落落孤村水石间。远树苍茫连剑阁,寒云缥缈隔秦关。闾阎已困征输急,揽辔谁怜赤子艰。”大约至晚清“犀牛江渡”被废,犀牛庙亦渐渐壁残瓦解。清甘肃学政叶昌炽曾四登泰石山,是时已不过犀牛渡而改从“药蒲沟登泰石山”,并有赋记。光绪二十九年(1903)三月十八日《缘督庐日记》载:
大川坝自高坡而下,即望见一河前横,黄流滔滔,上为泰石山,山绝壁千仞,东西横亘,行馆即在河滨,正对石壁……沿河西行,折而南渡长桥,登泰石山,羊肠一线,螺髻千盘,巨石塞途,大者如厦,小者亦如几案,逢转湾处,石嘴凸出,锐如锋锷,登阪齧缺,梯栈钩连,舆夫牵夫自下盘旋而上,邪许之声,山鸣谷应。剑阁峥嵘而崔嵬,亦无以过此矣。山半回首望黄流仅如一衣带。十里始登绝顶,则山峰缺处但见波光晃漾而已,山顶为阶州界,有小墩台五,承以土产,建长廊覆之,略如神龛,修路碑即陷于壁中,自此下山二里为回回湾,俯视西山,一培楼东向凸出,上有独树幢如盖,则为铁笼关也。行四里始达,又四里药蒲沟。
关于犀牛的传说。清乾隆葛时政《直隶阶州志》载:“昔传神牛出江为害,人逐之化为石,其迹尚存。”《新纂康县县志》写道:“犀牛江月,古称会口,即今毛坝渡江侧,有寺昔名‘罗汉院’,江畔有潭名‘犀牛潭’,边又有石,留一牛蹄迹,相传当年犀牛曾出没潭中,每当夜月盈空,掩映潭心,有天光倒影雅趣。”“犀牛江月”被列为阶州八景之一,明清题咏颇多。
《犀牛江月》明·赵守正
江空牛去迹难寻,月向沧江空自明。
皓魄沉潭来午夜,蟾光倒影转寒更。
半湾拟钓鱼犹怯,一颗如珠龙自惊。
七里滩头来眺望,嫦娥底事太无情。
《犀牛江月》
明·王存礼
清江如带号犀牛,牛去江空迹尚流。
光摇永夜时涵月,月落山深江自流。
《犀牛江月》
清·吕震南
犀牛江上夜悠悠,晚景苍茫古渡头。
两岸烟横沙鸟宿,三更云尽玉蟾留。
月波欲共江波涌,天影还同水影流。
相对前身频借问,酒酣万事不知愁。
犀牛潭、犀牛蹄印等遗迹尚在,犀牛神的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
总之,犀牛江罗汉院旧址及宋《仁济院赐额牒》的发现,是陇南厚重历史文化的见证,也为当地旅游开发储备了丰富的人文资源。(来源:陇南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