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之前,我脑海中突然就想到了你。在那情景中,你正坐在某个下午的阳光下,脸被晒得通红。
那时是9月29号,我正收拾行装,并给车换了四条全新的轮胎。但当时的兰州并没有太阳,天阴沉沉地似乎就要下雨的样子。我开着车在滨河路兜了一圈,试了试新轮胎,想顺便加满了油,可加油站排着长队,我想我还是勉强开到临夏再加吧。
这时,心里涌出不少的向往,而且是非常诗意的一种情绪。这种情绪,断继续续成了下面这些诗行:
你在那边还好吗?
感到孤独吗?
日落时天空还会变红吗?
鸟儿还在通往树林的路上唱歌吗?
你能收到我没敢寄出的信吗?
我能表达自己不敢承认的忏悔吗?
时间会流逝,玫瑰会枯萎吗?
是时候该道别了……
奇怪的问句,都是以问号收尾,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确想到,在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德格的时候,必定会有这样一处场景呈现:阳光、鸟儿、背影……
那就走吧。
三辆车,7个人,在30日早上,从兰州出发了。
车过临夏,至合作市,在一路扬起的尘土中,遥望见郎木寺。经若尔盖,下午5点左右到达了此行的第一站唐克。
放眼望去,唐克周围不再有夏天的丰腴,满目是已经枯黄的草原,但阳光却毫不吝啬地照着我想要的那道河湾。九曲黄河自东向西滚滚而来,如怨如慕,足以抚慰胸中曾经的纠结。寺庙的金顶在夕阳下兀自闪耀着光芒,而落在地上的光照却一片赤铁似的红。
那晚,我们7人,在镇上一家鱼庄吃了不少黄河鲤鱼,喝了酒,吃了月饼。出门看天,一轮明月皎洁如斯,忽想起这夜正是中秋。所有的长梦短笛,都合着浅醉的思绪,化成了我们在镇子上的一声声长嚎:“我的家在伊拉克,萨达姆是我表哥,他开着一辆破坦克,那还是借来的……”
回到住处,手机上网,恰好看到“平壤的崔成浩”在微博说,幸福,在他们那旮旯,就是今天一次买了20公斤玉米面!那幸福的指数,噌噌地往上冒,一不留神,你妹的,我们就被邻家小弟评为世界第一了。
靠,睡吧,反正明天还要赶路,幸福不幸福,这事儿就交给睡眠吧。
第二天的旅行,就从石头堆砌的卓克基官寨说起吧。
赶了差不多300公里,中午就到了卓克基。这座石头堆砌成的官寨,除了乱七八糟的电线、电杆和旅游招牌,看上去也算古老壮美,但也不似电视剧《尘埃落定》那般有味道。
官寨是收门票的,60元。收门票的小伙坐在门槛上,眼神迷离,感觉前一天喝得烂醉,似乎还未彻底醒来。站在官寨大门前,可以看见下面马路,有几个女子,正端着碗仔方便面边走边吃。想到麦琪土司当年站在这里,看着笑笑的卓玛走过,无意间投去一个眼神,或扔一条哈达下去,那必定是感动得懵了。
这地方,前年来过,我和一大帮人驾车,记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了。经过一个院落,只记得里面有人回头来招呼我们进去。但今年却是一个推着小自行车的小男孩,把我们挡在门外。导游用字正腔圆的四川话解说着什么,让人听得有些莫名的七上八下。我学着她的腔调对着那群认真的听众怪叫一声,跳上了车。
逶迤西行,我想到许多无关此次旅行的事情,但最终还是在想,如果没有相机,我们还会不知疲倦地奔忙于江湖吗?
这么多驴们在漫山遍野、高山大漠的猛跑风行后,回到家后惟一所能做的,就是整理那些模糊不清、到此一游的照片,然后哼哼唧唧配上几句狗屁不通的文字,就勉强算是给旅行做个交代。至于人文的体验、当时真实的景致,都成了非常扯淡的东西,更不用奢谈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了。
毕竟,能够到处疯跑的时间有限,能把有限的时间尽情地挥洒在无限江山上,也算是人生消磨时光的一种方式吧。我们走着,我们吃着,我们在没有人的路上停车撒尿,任风儿吹乱已经稀疏的头发,看远山在天际上勾勒出来的曲线,发几条谁都不看的微博,Game Over,吼吼吼。
就这么胡乱想着,卓克基已经远去,进了白湾那个隧道,出来后方向整个就反了,直冲着金川县跑去。遇着一辆车,问路,他们哈哈大笑,说要去色达,也是跑转向了。GPS也显示,我们正朝东走,在那天阴霾的天色里,打死我都觉得是往西走。闭上眼,努力把头脑中那根筋校正过来,可还是不行。只好问路,然后就上了一条满是坑坑洼洼的柏油路。
雨没完没了地下,路边江水淊淊。时不时在山头会有鲜明的藏寨碉楼出现,看过几处后,视觉疲劳,懒得照相了。感觉仿佛是下午6点钟的样子,但实际上才下午两点多。这是怎么了?
从马尔康出来,到翁达镇的几小时车程中,大半路程了无生气,甚至憋着尿喝了一罐红牛。又遇着前面那辆同样迷过路的车,晃晃悠悠地 在我前面跑着。打喇叭,超过去,他们非常礼貌地减速,冲我这边笑笑。我们就像来自两个星球的人,去往一个心怀各异的旅程。
经过翁达镇,往罗科马山上走的时候,已是黄昏。天晴了,路两边的山竟出奇地清晰起来。我想,山顶风光一定不错。但是,山上正在修路,泥浆和乱石阻住了去路,前面有许多越野车陷在泥里动弹不得。我们尝试了几次,都没能通过差不多齐膝深的泥浆,看来炉霍是没法去了!而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德格,也被这山阻挡,遥不可及了。
接下来的旅程全部改变。我用手台呼叫另外两辆车,回头往色达走,GPS显示还有90多公里路。大家不再忐忑,又经翁达镇,溯雅江而上,一路无话,在晚上8点到达色达县城。
一家一家打听住宿,没有,还是没有。有许多车急匆匆地往佛学院方向赶,看来真没地儿住了。焦急中,我开车往县城广场西头的小巷,去了前年我住过的那家叫做喜马拉雅的旅店,一问,有房,哈哈。
晚上,在那家旅店的二楼吃饭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话题,有关生命的轮回、有关人生的单调与重复:就这么一个一辈子都不一定来一回的地方,已经在三年中来了两回,而且还居然如此巧合地住在同一家旅店,而店主还是那位藏族老大妈,汉话只听得懂不多的几句!
其间,同行的山涧小溪高反,没吃饭就提前睡去了。我们喝了酒,吃了很多东西,很幸福地上三楼睡觉。
月光从窗子照进来,洒了一地。4200米的海拔,中秋后的第一个晚上,浅醉中的色达,我遗憾地想到未能成行的德格,想到还有下午阳光下的你。
从来就不曾遗忘
找个世上最美的新娘
陪你到地久天长
爱你到地老天荒
用我温柔的心带你一起飞翔
我想打开心房
让你在心中回荡
拥有每个梦你的夜晚
当接触你的眼
我的心地旋天转
意乱情迷的我为你痴狂
红红好姑娘
潮来花浪舞风帆
红红好姑娘
潮去青春不复返
是否你也正在凝望月的方向
为何你的感伤和我一样
这是台湾歌手张真的一首老歌。可你,真的叫红红么?还是笑着跑远的加草曼?高原静谧的夜,让过多的酒精在胸中翻腾,让如许的思绪在脑海中流动。哦,红红……
色达,是红褐色的。
色达,在一般人的概念里,不是一个县,而是一座城,一座由5万多间僧舍围成的佛学院。
前年,就在佛学院门口,我被风满楼追尾,车被撞得后备箱都打不开了。而风满楼的车斜飞出去,骑在一道土墙上无法下来,嘿嘿。那是个雨天的早晨。今年,阳光灿烂,壮丽的大经堂衬着蓝天白云,又一次撩动着我朝圣的心情。
路遇一个叫做卓玛扎吉的小女孩,十分开朗地让我们给她照相。她说她没有父母,是阿嘎带着她上学。她粉色的衣服,和褐色的庙宇融为一体。但阿嘎是什么意思,我到现在还没打听明白。
在这里,或许有我不懂的、太多的执着缘,有太多关于灵与肉的故事。那些和我们截然不同的僧尼,与青灯为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法号呜呜,只会召唤那些可以被救赎的灵魂。而我,一个过客,一个没有精神家园的孤魂,只能游荡于尘垢之中。
走吧,此处是佛陀的胜地,只可驻足,但不能久留。离开色达,顺雅江而下,又经翁达镇,一路颠簸,于下午5点走到壤塘县。
壤塘县城的所有建筑,都十分卡通,像是搭积木似的,外观整齐划一。住进一家路边小店,老板娘是来自黑水县的藏族,聊了几句,然后就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晚上吃豆花火锅,7个人大快朵颐,吃得天昏地暗。回到住处,打开电视,白岩松正苦着个脸说着国庆出游的那些事儿,镜头里到处人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我觉得真叫一个乐儿。我们在川西这旮旯,开上几十公里,都不见得能遇上一辆车一个人。正好央视在厚着脸皮问大家:“你幸福吗?”啊呸!这当口,假如问到我,我还真觉得有点幸灾乐祸似的幸福了。
哥此行没去挤十万人的长城,没溜进二十万人的故宫,没骑死敦煌的骆驼,没走高速也没沾国家免费通行的便宜,更没在三亚海边扔垃圾,没上华山砍人,能不幸福吗?
可惜,这车马店里连水都没有,害得哥打出来就没刷过牙洗过脸,头发上出的油都往下滴哒,比较之下,还不一定是最幸福的那个。(作者:李成侠 甘肃日报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