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瞎忙起来后,有日子没在街角的小酒馆喝烂酒了。
一是标志着我不再年轻,没那个精神头熬夜透支自己了;
二是但凡遇到喝大的人,都有那么点儿犯二,想想自己喝大了也是那德行,该收敛的得彻底收敛了。
兰州不乏小酒馆,一般门脸都不大,藏身于寻常巷陌之中。
进去里面几个隔间,隔间里两张长凳、一张桌子,就是雅座了。
柜台上再立几个坛子,什么自酿高粱酒青稞酒,泡着枸杞、当归之类,甚至蛇,看起来简陋而恐怖。
作为省城,兰州能够称得上档次的地方不多,更多地透着四线城市的气质,嘈杂平淡,时不时还有点江湖。在小巷里住久了,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渐渐成了邻居,俨然形成家长里短的格局,于是在某个时候,彼此就成了酒友。
酒一开喝,称兄道弟,你家的事,他家的事,没有不知道的。
四线城市这种让人欣慰的气质,恰好就是我们处在同一阶层的同一基本需求上,因为大家本就是毫无身段的穷人,根本无需端着架子。
但就兰州而言,这样的“陋巷”的都市原生态,或市井生活,正经历“发展”和“致富”的频频围攻,现在也愈来愈少,或近绝迹。
最大祸端,该是各类冠冕堂皇的改造升级,让多年来形成的平民社区消失,让一个街区的公共空间整齐划一索然无味,让一切生活成本贵得离谱,更让邻居不再是邻居,而像陌生人或敌人,让鸡毛蒜皮的日常生活,变成表面精致的物质荒原。
然而,好在城市改造的步伐没那么迅捷,仍然有许多小酒馆点缀于陋巷之间。当年狼奔豕突的时候,我和一帮穷哥们在酒馆里常年晃荡,最主要的动机,是打发下班后的无聊。
譬如,我爱帮衬的一个叫汇丰杂粮食府的店,就是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居民所开,菜不贵,但基本不会吃出问题;价格,尤其家常炒菜,更比附近的馆子便宜许多。
对于穷人,天长日久,这远远不止心理安慰。
更重要的是,你很自在,觉得用很少的钱,还能不失基本尊严地活着,穷得未必没有乐趣。
最主要的,是店里的酒,在玻璃坛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用喝啤酒的那种一口杯去打,一杯差不多是一两四的样子,三块钱就能搞定。
一人喝四杯,就已经把人脑子喝成了猪脑子。
往往,老板对我们的光临,是又喜又愁的。
喜,是生意清淡的时候,有哥几个“暖摊子”,可以招徕人气;
愁,是我们屁股沉,喝大了还要喝,坐着不走。
一般情况是,等最后一拨食客散去后,老板得和我们进行好长一段时间的拉锯战,在人家把卷闸门半拉下来后,才不得不起身。
按约定俗成的惯例,谁召集谁买单。然后,哥几个就像阿Q当年飘回土谷祠一样,“得得锵锵”的唱着,一路飘回各自的家。
后来,这家店换了招牌,换了老板,我们哥几个就不去了。
直到有一天,哥几个半夜飘荡到酒泉路夜市上吃烧烤,才发现那老板在卖烧烤。
尬聊了几句,我们告辞回家的半路上,突然电话响了,那头说,我是某某,你哥们的手机忘在我烧烤摊上了。
我不记得曾给他留过电话,但心里还是隐隐感动,突然觉得自己很牛B起来。(作者:李成侠 甘肃日报 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