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深秋,黄河水变得更加浑浊,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泥沙和战争的讯息,滔滔穿过兰州城。作为西北枢纽,这座古城正经历着千年未有的变局。
兰州城内,酒泉路上的“西北大厦”刚刚落成,五层高的西式建筑矗立在传统平房之间,成为城市新地标。
大厦内设有豪华客房、宴会厅甚至电梯,吸引了众多外国记者和政府要员下榻。对面老字号“马保子牛肉面”依然人头攒动,跑堂的伙计端着红油浮动的面碗,穿梭在长衫客人与西装革履的新贵之间。
广武门外,车马店迎来了又一批从宁夏方向来的驼队。
驼铃声声中,皮肤黝黑的驼夫们卸下货物——宁夏的枸杞、内蒙的羊毛,还有伪装成商队的特殊旅客。车马店老板是个精明的山西人,眯着眼睛打量每一个客人,他的账本里不仅记着生意往来,还有一些特殊符号,只有特定的人能看懂。
“王老板,有从包头来的客人吗?”一个头戴礼帽的中年男子走近柜台,手指不经意地敲了三下。
车马店老板抬头,认出了来人是省政府秘书处的科长赵文远。
“有,昨天刚到的一队,住在东厢房。”他压低声音,“有个姓吉田的日本商人,带了太多测绘工具,不像是普通买卖人。”
赵文远点头,放下几枚银元:“多关照一下。”
黄昏时分,陈青穿着半旧的西装,走在南关十字街上。他是军统新派到兰州的情报组长,奉命调查日本间谍在西北的活动。根据情报,日本特高科已经在内蒙、宁夏建立了据点,正试图渗透甘肃。
陈青拐进一条小巷,走进一家名为“红川酒坊”的小店。店内酒香浓郁,柜台后站着一位面容慈祥的老者。
“打二两红川酒。”陈青说。 “要几年的?” “三七年的。” “三七年新酒还没出缸呢。” “那就来三六年的,但要窖藏三年的那种。”
暗号对上,老者点头,引陈青进入后室。
狭小的房间里,一个头戴回族白帽的老人正在等待。他是马大爷,兰州地下党的负责人。
“陈同志,情况比想象的复杂。”马大爷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日本人在宁夏阿拉善旗设立了特务机关,以‘农业考察团’为掩护,已经向兰州派了至少三批人。
最近有一批伪装成穆斯林朝圣者,住在小西湖附近的旅店。”
陈青皱眉:“他们目标是什么?” “主要是搜集兰州防空情报,特别是空军机场和苏联援华物资运输路线。另外,他们试图在西北民族间制造矛盾。”
陈青从内衣口袋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我们截获的密电,提到一个代号‘苍狼’的日本特务头目已到达兰州。
最近城隍庙附近新开了家酱园,老板是东北来的,很可疑。”
“我们会派人盯着。”马大爷说,“另外,提醒你们注意苏联人。他们援助我们,但也在搜集西北情报。西北大厦里住着个苏联‘贸易代表’,经常去五泉山的长官司令部。”
与此同时,兰州郊外的拱星墩机场正在扩建。
苏联援华的飞机零件和航空汽油通过新疆—甘肃公路源源不断运来。
机场周围新设了高射炮阵地,士兵们日夜巡逻。
机场附近的兰工坪军营里,国军第十八混成旅的士兵正在进行训练。
旅长张智中站在检阅台上,眉头紧锁。
他接到命令,要严防日本间谍对机场和军营的侦察。
“报告旅长,又抓到两个可疑的测绘人员。”一个副官跑来报告,“他们在营地外围测量,说是省政府建设厅的,但证件有问题。”
张智中冷笑:“带去审讯室,我亲自审问。”
夜幕降临,兰州城的另一个世界苏醒了。
位于南城巷的“悦春院”红灯高挂,丝竹声飘出窗外。
这里是兰州最高档的妓院,也是各方势力搜集情报的场所。
化装成商人的日本特务吉田正一坐在雅间里,怀里抱着一个妓女,眼睛却不时瞟向门口。他在等一个人——省政府秘书处的赵文远科长。
赵文远准时出现,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吉田先生,久等了。” “赵科长客气了。”吉田挥手让妓女退下,“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赵文远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您要的兰州周边煤矿分布图,从建设厅档案室抄录的。”
吉田接过信封,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帝国不会忘记你的贡献。还有机场扩建的进度报告呢?” “那个比较难搞,掌管文件的是个死脑筋的老学究...”赵文远搓着手。
吉田又推过一个钱袋:“想想办法,赵科长。你还想见到你在满洲的家人吧?”
赵文远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接过钱袋匆匆离去。
吉田正一独自斟酒,嘴角浮起冷笑。
他真实姓名是吉田秀夫,日本特高科西北地区负责人,代号“苍狼”。他的任务是在兰州建立间谍网,为日后轰炸和可能的西北进攻做准备。
黄河边的一个僻静民居小院里,马兰正在教几个孩子识字。她是共产党在兰州的地下情报员,以教师身份为掩护。这个小院同时也是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
马兰的哥哥马彪是兰州有名的“水客子”,专门从黄河上游运送木材到下游。这个工作让他能够自由往来于甘肃、宁夏边境,成为情报传递的绝佳掩护。
今晚,马彪带回重要消息:“宁夏那边的同志传来情报,日本人在阿拉善旗的据点增加了人手,最近有大量无线电活动。
他们可能要在兰州有大动作。”
马兰神色凝重:“我们必须尽快通知各方。哥,你明天能不能去趟广武门车马店,给赵家煤场的赵老板带个信?” “那个经常给八路军偷运煤的赵老板?” 马兰点头:“告诉他最近小心点,日本人在调查煤炭流向,可能已经注意到他了。”
第二天清晨,兰州城在薄雾中苏醒。
陈青早早来到中央广场附近的艳域咖啡馆,与中统的徐明远见面。
“我们已经确认日本特务头目‘苍狼’的身份。”徐明远低声说,“他化名吉田正一,以商人身份住在西北大厦。昨天他与省政府秘书处的赵文远秘密见面。”
陈青搅拌着咖啡:“赵文远?他哥哥在满洲国政府做事,看来是被胁迫了。” “我们要不要抓人?” “不,暂时监视。放长线钓大鱼。”陈青说,“更重要的是,苏联人最近活动频繁。西北大厦里那个苏联贸易代表彼得罗夫,昨天去了五泉山长官司令部,呆了整整三个小时。”
徐明远皱眉:“苏联人是盟友,但也信不过。他们在新疆的动向很可疑。”
两人不知道,咖啡馆的侍者小马正在仔细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小马是地下党成员,负责搜集军统和中统的情报。
午后,兰州城忽然响起空袭警报。人们惊慌失措地奔向防空洞。日本飞机没有出现,但警报暴露了城市防空的问题。
陈青趁机赶往拱星墩机场。
在混乱中,他注意到一个穿着空军制服的人行为异常——那人不往防空洞跑,反而拿出相机对着机场设施拍照。
陈青悄悄接近,在那人再次举起相机时抓住了他的手腕:“中尉,空袭时拍照不太合适吧?” 军官脸色骤变,突然挣脱陈青的手,向机场外围狂奔。陈紧追不舍。
追逐途中,陈青意外撞倒了一个正赶往防空洞的回族女子。两人摔作一团,书本散落一地。 “对不起!”陈青匆忙道歉,继续追赶,但目标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被他撞倒的女子正是马兰。她揉着疼痛的手腕,注意到地上一个从陈青口袋掉出的证件——军统特工证。她眼神一凝,迅速将证件收起,消失在人群中。
空袭警报解除后,兰州城恢复日常喧嚣。
位于黄河北岸的白塔山下,一群“商人”正在游览实则观察黄河铁桥的结构和防御情况。领头的是吉田秀夫。
“铁桥是兰州的生命线,也是苏联援华物资的必经之路。”吉田对同伴说,“摧毁它能严重打击中国人的抗战能力。”
他们不知道,不远处的树丛中,马彪假扮成樵夫,正密切注意着这群“商人”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兰州城南的五泉山上,长官司令部里正在召开紧急会议。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面对部下,神色严峻:
“根据可靠情报,日本间谍已经渗透到兰州各个层面。我们的机场、铁桥、军营甚至政府机关都有他们的眼线。苏联援助的物资屡遭袭击,不是偶然。”
一位参谋起身报告:“长官,我们怀疑日本特务利用民族问题制造矛盾。最近回汉冲突增多,背后可能有日本人煽动。”
朱绍良点头:“成立特别行动组,联合军统、中统和警方,彻底清查日本间谍网。同时加强与苏联代表的协调,确保物资通道安全。”
夜幕再次降临,兰州城灯火阑珊。
陈青根据线索找到城隍庙附近的新开酱园。他假借买酱料,仔细观察店内情况。酱园后院似乎有暗室,不时有人进出。
在酱园对面的一家茶馆二楼,马兰也正在监视同一个目标。
她发现了陈青,认出是白天撞倒她的军统特工。
陈青离开酱园后,马兰悄悄跟踪。在一条僻静小巷,她突然上前,亮出陈青的证件:“先生,你掉了东西。”
陈青一惊,迅速摸向腰间手枪。 “别紧张,陈组长。”马兰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是军统的人。我也在监视那家酱园,看来我们的目标一致。”
陈青警惕地打量着她:“你是谁?” “一个不愿看到兰州被日本人毁掉的中国人。”马兰回答,“酱园老板叫金田一郎,日本籍,三年前从东北来兰州。他后院有个无线电发射装置。”
陈青若有所思:“我们能否...合作?”
马兰微笑:“异步?” 陈青一愣:“你怎么知道这个代号?” “这个世界很小,陈组长。”马兰转身离去,“明天午时,白塔山下见。”
陈青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他意识到兰州的间谍战争远比想象中复杂,各方势力在这里交织成一张大网。而这座西北古城,正成为抗战大后方中最关键又最危险的舞台。
黄河水默默流淌,见证着这座城市的荣耀与苦难,忠诚与背叛。
在异步的时局中,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节奏,而兰州的命运,将在这多重合奏中决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