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去西北师大讲了一番自己攀登珠峰的经历。听众当然是文学院的学生,邀请我去的是当年留校的同学,现在文学院的领导。
师大是我母校,读书时学校里依然有穷经皓首、身名卓著的教授,感觉学问是真学问。踏进大学门槛,自是不一般,第一堂课就是彭铎教授的课。彭先生进了教室,一言不发,先在黑板上草草写下一行字:“汝勿自誉,观汝作家书!”我等似乎无解。那时,彭教授编有《汉语成语小词典》,是我上大学之前几乎翻烂的工具书。对教授的崇敬之情,可谓如江河之水,绵绵不绝啊。
后来参加工作,我与彭教授的儿子做了同事。小彭其时也不小了,大家都叫他老彭,40好几,正在职场上如我一样苦苦挣扎,一会儿写小说,一会儿搞篆刻,也许是学艺不精,样样都不成功。
等到我蹒跚着学会写文章,留校的那拨同学,个个已活跃在学术讲台,当上了学者教授。有的去了上海,有的去了北京,用“京派海派之争”中鲁迅的定义,从“近官”的帝都,到了“近商”的魔都。在各自打拼的生涯中,大家感受到的,是青春的苦闷与资本的压迫。
那时,都是二十七、二十八岁。没能成为学者教授的,处在未婚和已婚的边缘,谈对象没钱,想结婚没房。换算到现在,正好是标准的90后。我们几个状态庸常的遭际,基本相当于现在的“青椒”(青年教师)+公号小编。
正是在这种压迫与冲突中,我们每个人感受复杂:你已经来了这个外面的世界,看到表面的华美与内里的寒蠢,你需要回到存着温爱的人群中去,从那里汲取新的力量。
但在交织着自卑与自负的语境中,偶像虽有,却遥不可及;处身平淡,却心有不甘。倏忽之间,好多年过去,皱纹悄然爬上额头,如今面对现实,浮在梦想表面的各种可能性早已像一杯放置多日的啤酒,泡沫散尽,只留下不甚新鲜的液体,风味全无。生活,最终亮出了荒芜的底色。
也许,不同的经历导致不同的视角和观点,你可以不认同别人的观点,但你必须尝试了解和尊重别人经受过的苦难。这种苦难,即使你不能感同身受,也要知道它有自己的价值。
岁月云烟过眼,彭先生早已作古,老彭也退休有年,整日陪着一只叫做白雪的小狗在絮叨,淡出人们视线。
现在看来,三生三世可以有,十里桃花只在梦里依稀。而陶渊明的桃花源里,可能有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能飘在半空中享受宁静怡和,但现实中并没有桃花源,只有沉甸甸的现实引力。被人误解、被人诋毁,希冀总有人会为你伸出援手,在梦醒时分,却不会有人为你托底。许多美好故事会终止于韶华犹在的青年时代,这已经是命运能为大部分人安排的最好结局。而某些人则没这么幸运,会招致某种灾祸,会孤独而无名地死去,在某个背景下,你甚至不能说这是一个过于糟糕的结局。
遥想当年浮云,都幻化为神马,从或完整,或不完整的人生中驰过;曾经梦寐以求的彼岸花或已凋谢,或依然光鲜,于我已陌生黯然。
剩下的人生,长路萧条,红云在天,都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完。(作者:李成侠 甘肃日报 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