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晚上盖着晒了一天的被子,被子上便是阳光的味道。阳光有味道么?
后来长大一些,看《红楼梦》,妙玉招呼人喝茶,又不让人痛痛快快地喝,喝太猛是牛饮,她就瞧不起人家。不就是茶嘛,爱谁谁,又是看不懂。
再后来,就懂了,原来,喝茶讲的是一个“清”字。
但五味之中有酸甜苦辣咸,却无甚么“清”,若要真个说茶之味,只好说“苦”。陈藏器《本草拾遗》:“茗,味苦平。” 若是单看这一苦字,岂不将茶客吓退三舍?有谁愿意时时捧一杯药汁向人充风雅?
偏偏文人最喜欢的就是附庸风雅,以一“清”字自许,然后就变得清高起来,把个简单不过的喝茶折腾成茶文化,进而上升为茶道。以我理解,尤其是旅游景点所谓茶道,只不过是把茶从这个杯子倒到那个杯子,如是者三,除了把价格捣腾上去之外,和文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由此在想,设若把妙玉拉太阳底下晒上俩小时,你看她怎么喝茶?
纵观历史,宋元时期,生产力不发达,人懒,眼里又没活儿,想刷微信还没那科技条件,只好整天宅家里瞎琢磨,如何把自己的穷酸用清高风雅掩饰过去,免得和隔壁大碗吃肉的老王家比贫富弄个心理失衡。而早先的唐代,盛世气象,就不那么矫情,喝茶就是喝茶,简单直白,把茶碾碎过筛子,加盐姜葱陈皮薄荷,混着煮成一锅,像今天胡辣汤或者西餐馆的罗宋汤那样喝。谁也没说唐朝人就没文化了。
那么,清字从何而来?《大戴礼记》云:“故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清冽无比之水极乏营养,人太苛刻难将他人纳入法眼。所谓清,实际上是文人避世无为、自作清高的萌态罢了。
当下,清也不曾过时,也是一脉相承。许多油腻中年男被打上清的标记,这类人往往有才,自视甚高,因为自身经济建设搞得不好,就不由自主时刻保持一种距离感和紧绷感,和人打交道既不欠人也不让人欠,自己搬砖修房子,不欠银行按揭款,挺好。但在五颜六色的人生百态里,你端着烧酒往高里挖,我啜着香茗往清醒里灌。你喝大了胡吹冒撂,我倒掉残茶洗洗睡觉。任世间风吹草动,我是玉树不为所动,行吗?
这样的生活姿态,看上去很酷,清则清矣,只是背影孤独,一路走来,并不轻松。(作者:李成侠 甘肃日报 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