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铧是农民耕地时安装在犁上用来破土的工具,犁铧铸造和使用是中国农耕文明的显著标志,但是,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现代农耕机具逐步普及,犁铧等传统手工制品也逐渐淡出市场,而在西汉水南岸的康县太石乡雍坝村,仍然保留和传承着传统手工铸铧工艺,令人惊叹不已……
“雍家坝,铁铸铧,有福有贵发展家”
前几日,康县的一位文友捎来了几把出自北部山区的挂面,洁白如玉、细如发丝,下到锅里只搁几片青菜盛在碗中,看它在筷上绕成河流的形状,那种愉悦无法言说。
说到河流,此时,我们正沿着这条叫犀牛江的河流,经省道205线,去往太石乡的雍坝村,那里的家家户户不仅会晾制挂面,更掌握着一项特殊的手艺——铸铧。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吆一头黄牛、扶一张木犁,在田野之上耕作,看铧尖探进土层,一道长长的墒沟“浪花翻滚”不断在身后伸延,一股股浓厚的泥土芬香便从木犁下散发出来,那是何等诗意的劳作?
一张木犁由犁尖、犁镜、犁床、犁托、犁柱等多部件组成,木犁的下端有用来翻土的略呈三角形的铁器,就是铧,是整张犁的核心部件。别小看这底面平直、背面拱起、两翼开刃的铁片,中国几千年农耕史就是用这三角形的铧耕耘过来的,一年年,一代代,中国的农民演绎着丰富多彩的传统精耕细作。
雍坝村地处康县、武都区、成县三县区交汇地带,群山环抱,碧绿的犀牛江从南边缓缓流过,远远地看,黑瓦白墙的村舍依着山势错落有致地展开,给人不是村,而是寨的印象。
在村口,我们看到了整洁美观的文化广场,矗立着一座青铜色调的浮雕,细细一看,正是展示的“铸铧”这一渐行渐远的手工绝活,浮雕上的人物群像神情专注、忙而不乱,似乎那一勺烧红的铁水热力扑面而来,浮雕背后,还有一篇名为《铸梦》的文章,文中有这样一句话:“雍家坝,铁铸铧,有福有贵发展家”,陪同我们采访的女摄影家王玉英说,这是流传在西汉水沿岸(康县境内被称为犀牛江)最早关于铸铧的民谣。
这一“倒”就是三百多年
铸铧工艺,雍坝人有一个形象的说法叫“倒铧”。按照《康县志》记载,始于明代,而这一“倒”就是三百多年的历史。
在雍坝当地,有这么一则美丽的传说:很早以前,太上老君云游到此,站在犀牛江边查看地理,发现前山是凤凰抱蛋穴,后山是回龙穴,整个雍坝方位如一个完整的八卦太极图。于是,太上老君变成一个老人在这里传授铸铧工艺,并托梦给村民,说他的家在对面的山洞里。后人为了表示纪念,在山洞里建起了老君庙,每当春节或铸钟铸铧时都要举行祭祀活动,以祈求老君保佑铸造顺利。从此,铸铧工艺便一代代地传承了下来。
传说归传说,犀牛江边丰富的沙土资源、宽阔的河床,才是哺育雍坝铸铧工艺的摇篮。
记者见到了雍坝铸铧工艺的非遗项目传承人雍正勤,虽然已年过八旬,但他仍然精神矍铄。雍正勤年轻时手艺一流,远近闻名,从二十岁手工铸铧至今,六十载铸铧从未间断,他最大的心愿只是将传统手工铸铧制作工艺传承下去。
儿子雍殿武和侄子雍殿伟继承了雍正勤的手艺,血缘的传承比师徒更紧密,子承父业,被认为是最顺理成章的事了,铸铧技艺的传承离不开雍殿伟的匠心独用和严格要求,良好的口碑让雍坝的铧卖到了甘陕川三省甚至更远。
现在犁田机、旋耕机大量涌现和普及,使得传统犁铧农具迅速退出了农业生产领域,朴实但显笨拙的牛耕技术渐渐淡出乡村舞台,为什么雍坝的村民还在孜孜不倦传承铸铧这项手工艺呢?
雍正勤说,在山区很少有大面积的耕地,农业机械化做不到,所以还离不开这些用了几千年的犁铧,有需求便有市场,有市场铸铧这项手工艺便有了传下去的可能。
眼前这形状神似燕尾的铧,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是由工匠在传统的铁匠铺里锻打而成,雍坝人生产的场地更夸张,村头江边的空地变成了一个偌大的生产车间,几百人集体出动、密切协作,机器轰鸣,炉火升腾,进料的、扬炉的、拨碴的、取火的、出铧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吃饭喝水在工地,这样热闹而忙碌的劳动场景让人目瞪口呆。
雍正勤说铸铧工艺程序繁多、过程复杂、技术含量高,按铸造的顺序可分为备料、打铧模、铸铧、打磨四个大环节。
备料就像备食材,铸铧的主要原料有绵沙土、废铁、焦炭、少量木炭、铅水等,备料的同时,还要准备好铸铧的各种设备。铸铧的设备包括火炉、大小勺、柴油机、鼓风机等。
打铧模,是铸铧的起始阶段,也是整个铸铧过程的重要环节,时间长,工作量大。铧模的质量直接关系到铧的质量。打铧模又可细分为打铧模、打铧芯子、墨铧模(对铧模面扇、槽扇、铧芯刷铅水的俗称)、泥铧模、背铧模5个小工序。
弥足珍贵的文化稀缺资源
备料、打铧模的序篇完成后,就进入了“铸铧”的核心阶段,可分为坐炉、点火、进料、开沙窖、搬铧模、载埋铧模、取火倒火、打刨兆口、出铧、捡铧等10道工序。
先坐炉,支好大勺,再由八到十人用木杠将火炉抬放在大勺的上面。然后点火,用木炭等原料引燃焦炭;随即进料,将废铁不断地倒入炉内;另外一侧开沙窖的工序同时展开,工匠按照铧模的大小,在离炉最近的地方开宽约26厘米、高40厘米左右的长渠形沙窖;如果你有一把子力气,欢迎来搬运铧模,将它搬到沙窖边摆放好;将铧模按一定的顺序方向倒栽在沙窖内,这便是“栽埋铧模”了,再设专人分站在两边同时用长条木锨铲沙拥埋铧模,并用脚轻轻踩实。
沙窖边正忙,围绕火炉“取火倒火”的工序也在火热进行,就是盛铁水并将铁水灌入铧模内,一听这就是需万分小心、要手明眼快的活计。当火炉扬起时,铁水从大勺的舌口淌出来,取火人用长柄的小勺盛住,迅速地抬至沙窖边,并将铁水从兆口倒入铧模内。从现场看,“取火倒火”的人有四五人之多。
当铁水灌入铧模后,雍正勤说,这是“打刨兆口”,由一人用三角形的小锄,在兆口对溢出的铁水由外向里刨扣;紧接着,第二人用小锄将已凝固的铁水刨至漏勺内轻摇,待沙子漏掉后将铁倒在固定的地方,以备再用。
“出铧”的感觉有如从田间地头垒的“地窝子”里抓已经烧熟的土豆,此时一人在沙窖边挖铧模,一人带着手套对尚未冷却、冒着热气的铧模,猛然抓住并迅速摔离沙窖,看着着实让人心惊胆战。捡铧则有种丰收的喜悦,看他们三五人用铁耙、铁钓、铁棍等工具从破碎的铧模中将铧刨捡出来,并把它们码放整齐。
打磨,是铸铧最后一道工序,这一环节里,工匠用铁钳、小铁锤对刨捡出的铧进行逐一打磨,取掉突出或凸起部分,并打磨光滑,再按照大小、品种、型号,分层次分类堆放,就等顾主上门选购了。
王玉英曾经多次来雍坝村拍摄铸铧工艺的各个流程,她的一组摄影作品曾荣获第十届国际民俗摄影大赛“人类贡献奖”记录奖,她说,如果把铸铧的进程比作一台戏,那么,备料就是戏的开场,是序幕是辅垫;打铧模就是开场后的慢板和独白;而铸铧就是高潮是戏眼是爆发;打磨则是缓缓的谢幕是尾声。这四个环节,环环相扣,层层推进。特别是铸铧这个环节,在流水线作业面前,争抢的是时间和速度。
雍坝铸铧工艺这种与农耕文化密切相关的手工艺,在后工业时代,是弥足珍贵的文化稀缺资源。相信它经过岁月淘洗和时代流变,会一直传承下去。
(作者:刘小雷 摄影:王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