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九三七年的兰州城,黄河北岸的白塔山静默伫立,浑浊的河水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泥沙滔滔东去。
城郭依山傍水,古老的城墙在秋日阳光下泛着土黄色。
街道上,骡马大车轧过凹凸不平的路面,扬起阵阵尘土,与路边小摊贩锅里冒出的蒸汽交织在一起。
兰州虽深处西北,却因黄河水运与丝路古道而成为要塞。
自抗战全面爆发,东部沿海沦陷,大批机关、工厂、学校内迁至此。突然间,这座西北古城肩负起支撑半壁江山的重任。
陈青站在拱星墩前的哨卡,望着远处蜿蜒而来的车队。
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车头上插着的小旗——又一批从东部迁来的机构。他整了整领口,风沙总是无孔不入。
“证件。”
车窗摇下,一张疲惫的知识分子面孔递出公文。
陈青仔细查验后挥手放行,目光却不自主地在那人西装领口上的墨渍多停留了一瞬。太整齐了,不像历经长途跋涉的人。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理会。
一阵尘土让疑惑的那个人,忍不住咳嗽起来。
1937年深秋,拉卜楞寺的金顶覆着初雪。
雪域金顶下的抗战史诗,酥油灯照烽火路。
五世嘉木样活佛丹贝坚赞手持收音机立于经堂,卢沟桥的炮火声穿透电波,震碎了高原的宁静。
酥油灯摇曳的光影中,他凝视佛祖慈悲的面容,指尖摩挲经卷上“护国息灾”的密咒。
“佛渡众生,岂能坐视苍生罹难?”
当夜,他褪下金线袈裟,换上褪色藏袍,走向草原深处。
牧民的牛毛帐篷里,收音机播放着南京大屠杀的消息。
老牧民嘎托攥紧转经筒颤抖:“活佛,我们离战场千里,能做什么?”丹贝坚赞将酥油茶倒入火塘,腾起的火焰映亮他坚毅的脸庞:
“没有国,哪有教?前方将士的血在流,后方的我们岂能吝啬汗与财!”
翌日,拉卜楞寺钟声长鸣,五十万教区僧俗的抗战动员由此开始。万匹牦牛驮银元,亦是如此罕见情景。
1941年冬,祁连山风雪如刀。活佛兄长黄正清跨上战马,率牦牛队穿越冰川。
驮筐里装满银锭——那是牧民剪下的嫁妆银饰、寺院熔铸的金佛、头人献出的传世唐卡。
行至达坂冰裂缝,少女德吉为护捐献箱坠入深渊,冻僵的双手仍紧攥染血羊皮,上面绣着她未完成的并蒂莲。
黄正清抚过德吉遗物,对天立誓:“此去重庆若少一分银,我黄正清永堕阿鼻地狱!”
六百万元银元,相当于甘肃三年财政收入,最终化作二十六匹骡马褡裢里的重量。
剑门关遇匪时,僧人洛桑引爆炸药与敌同尽,焦黑掌心里还握着刻有六字真言的玛尼石。
1944年1月9日,重庆中央礼堂。黄正清展开金汁书写的捐献状,三十架战机的名字响彻大厅:“雪域神鹰”“文殊剑”“格桑花”……
蒋介石亲题“输财卫国”金匾,却见黄正清望向阴霾天空:
“每架机翼都系着草原儿女的心——母亲卖掉的银镯,牧童攒的盐巴钱,寺院省下的灯油费。”
当夜,延安窑洞发出贺电,毛泽东提笔赞叹:“宗教领袖心系苍生,各族同胞共纾国难——此乃抗日统一战线之光辉典范!”
电文穿越日军封锁线,与重庆嘉奖令同时抵达拉卜楞寺,在佛前长明灯下交相辉映。
菩提树下的未竟愿,留下弘愿为国民。
1947年春,丹贝坚赞咳血书写《抗日祈愿文》,瓷碗接取屋漏雨水研墨。共产党友人牙含章秘密带来延安消息,炭笔在地图画出红色箭头:
“无论延安重庆,此刻都是中国!”
弥留之际,他嘱弟子将经文埋入菩提树下。
圆寂时僧众惊觉:这位捐献三十架飞机的活佛,遗物仅八件补丁袈裟。甘南草原亮起十万盏酥油灯,如星河落人间。
而重庆机场一架“雪域神鹰”正冲云霄,尾翼吉祥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当三十架战机呼啸过喜马拉雅,当六百万元银元熔作救国星河,我们看见信仰最赤诚的模样——不是闭目诵经的出世超脱,而是舍金身护山河的入世慈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