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诗与绝句均属于近体诗,近体诗与古体诗是从诗体上区分,并非时代概念。近体诗滥觞于南齐永明年间,史称“永明体”。近体诗大兴于唐,对于字数、押韵、对仗、平仄均有严格规定,讲究格律,故又称格律诗。近体诗包括绝句(五言、七言)、律诗(五言、七言、排律)。律诗定型于初唐时期,盛唐以后,大盛于世。《全唐诗》有4.89万余首,仅七言律诗就有9000余首,约占总数1/5。律诗是一种十分精致的文学架构,它有中国式的平衡对称美,呈现出无与伦比的和谐。整体架构又具有整齐中见差异,参差中见整齐的美。它利用音、形、义的配合,构成了多维性的对称和变化。正如胡应麟所说:律诗是“綦组锦绣,相鲜以为色;宫商角徵羽,互合以成声。”(《诗薮》)我们学习写作律诗要掌握其基本规律,练好基本功。徐增道:“八句诗,何以名律也?一为法律之律,有一定之法,不可不遵也;一为律吕之律,有一定之音,不可不合也。”(《而庵说唐诗》)故而,写律诗要遵守基本规则,勿违犯禁忌。
一忌,立意不明,或散或庸。
“立意”就是确定主题。王夫之:“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
之兵,谓之乌合。”(《姜村诗话》)诗歌立意贵集中、创新、深远、真挚。古人云:“意多乱文”。一首诗意绪纷乱,等于无意。比如宋《西昆酬唱集)中的《泪》
锦字梭停掩夜机,白头吟苦怨新知。
谁闻陇水回肠后,更听巴猿掩袂时。
汉殿微凉金屋闭,魏宫清晓玉壶欹。
多情不待悲秋气,只是伤春鬓已丝。
北宋西昆派追求形式美,堆砌词藻典故。此篇将八种不同的悲苦之泪并列排出——思妇、弃妇、征夫、纤夫、皇后、壮士、悲秋、伤春等多以典故出之,犹如散珠一片,漫散浮泛。虽然诗中有意象,但立意不明。
在当前律诗创作中,也有注意了诗歌的形象性,忽略立意的现象,如一首写农村的诗歌:
街宽路净早脱贫,院绿楼红景物新。
万木冲天分左右,千花铺地扮冬春。
九龙照壁招商驻,四座牌坊待客临。
合作医疗民受惠,儿童无有辍学人。
此诗并列八种现象——街路宽、院楼新、万木冲天、千花铺地、照壁招商、牌坊待客、合作医疗,儿童上学。这种种景观犹如珠,并排并列,不分主次,形成“意多而散”而不足。
二忌,少形象、缺意象、多政治术语。
诗是形象的语言艺术,它不同于政论,必须有诗味,有意境。林纾说:“意境者,文之母也。”(《春觉斋论文应知八则》)意象是意境的基础,有情有景产生意象。意境,则是比意象高越一级的美学范畴。只讲道理,有了“意”,但没有“象”,就谈不上诗味,更难表现“意境”了。如一位诗友写永葆先进的诗:
军休干部党性坚,理想信念志不偏。
三个代表知行践,两个务必永承传。
遵章守纪廉政倡,求真务实伟业镌。
老骥壮心葆先进,盛世修身谱新篇。
此诗内容健康,有真情,但缺少诗“象”,因此,虽然押了韵,仍少诗味。
三忌,失粘、失对、出律。
律诗的平仄格律,是运用汉语中的四声交换、对应规律,在音调上起到抑扬顿挫,富有音乐美的作用。律诗应严守平仄格律的粘对规律。有些诗友写诗注意内容,忽视格律要求,造成失粘失对,多处出律,应特别注意。
四忌,对仗不工,偏枯。
对仗(对偶)在先秦的诗歌中就已存在了,它体现了诗歌均衡美的特色。对仗是律诗中有别于绝句的重要标志,
它要求颔联(三、四句)、颈联(五、六句)对仗,要使相应词语的词性相同或相近,要平仄相反。诗友们写律诗时,对仗不工不严的情况较多:
①词性不同。如:
“烈士热血征途洒,三山倾覆九州红。”“热血”与“倾覆”一是名词一是动词词性不同,不符合对仗要求。如:“游荡华街逛超市、追寻时尚不惜钞。” “逛”是动词,“不”是副词词性不同。“超市”名词,“惜钞”动宾词组,词性不同。
②平仄未相反。如:“披荆斩棘奔四化,国强民富业绩宏。”(新声)此联上句“披荆斩棘”是平平仄仄,下句“国强民富”是平平平仄,未能相反。“奔”是双音字。
③对仗出现偏枯。何谓偏枯?指对偶句中的两物对一物,或以一意对两意,或种事物对属事物,显得不工整。如“燕王买骏骨,渭老得熊罴。”(杜甫)“骏骨”为一物,“熊罴”为两物。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李白)“橘柚”为两物,“梧桐”为一物。“往昔悲唱阳关曲。今日欢歌西部篇”“阳关”是属类,“西部”是种类,“西部”包括“阳关”,故是偏枯。
五忌,合掌、四平头。
1、何谓合掌:指对偶句中出句与对句的意思相同或相似,犹如两掌相合。律诗字少意丰,必须惜墨如金,以有限的字词表达更多的情景意蕴。故“合掌”乃作诗之大忌。 合掌有三种情况:
其一,一联内用同义字、同一字相对。冒春荣《葚原诗说》云:“对法不可合掌。如李宗嗣‘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烟’‘皆、尽’合掌。”其它同义字如“犹、尚”、“因、为”、“听、闻”、“知、觉”、“如、似”等等常会构成合掌。如:“谁闻陇水回肠后,更听巴猿掩袂时。”
其二,对偶句中出句与对句部分词语意思相同,也是合掌。如“仙人洞里怀先哲,会议厅中忆昔贤”“怀先哲、忆昔贤”合掌。“古迹高昌遗址破,交河故地旧城残”“遗址破,旧城残”合掌。“不尽沙丘一抹绿,无边瀚海水盈潭”“沙丘、瀚海”合掌。
其三,“事异意同”即对偶句中的出句与对句所用辞藻典故虽不同,但两句含义一样或相近。南宋魏庆之《诗人玉屑》曰:“两句不可一意”。如“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虽写两种动物,两种神态,而含义均是思乡。梅圣俞《和王禹玉内翰):“力锤顽石方逢玉,尽拨寒沙始见金。”纪昀曰:“二句亦合掌”。(《瀛奎律髓))今人犯“事异义同”的“合掌”颇多,如:“抗日军民驱虎豹,歼敌劲旅战熊罴。”“每借浮云遮丽日,常生迷雾蔽晴天。”“千山披素裹,万壑挂银装。”
2、何谓四平头?即律诗中间对仗的四句皆用一类字起头。如高适《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中间二联:
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
青枫江上秋天远,白帝城边古木疏。
纪昀曰:“平列四地名,究为碍格,前人已议之。”沈德潜指出:“连用四地名,究非律诗所宜。”(《唐诗别裁集》)如:赵昌父《梅花》中间两联:“
未至腊时须访问,已过春月尚跻攀。
直从开后至落后,不问山间与水间。
两联各句开头“未至、已过、直从、不问”均为偏正词组的副词语,亦为“四平头”。如一诗中间两联:
冬日炉前能取暖,夏天树下可乘凉。
春来花绽院中艳,秋至果熟树上香。
两联中各句开头“冬日、夏天、春来、秋至”均以季节词开头,是为“四平头”:
总之,变化多可以扩展诗意,丰富内涵,增强诗的表现力。
六忌,音步应谐不谐,应变不变。
何谓音步:指词或词组间因表达语意而拖长语音形成的间隔。它具有节奏美。齐梁以后,随诗歌律化的深入,音乐感的加强,五言诗与七言诗音步均有甲式与乙式。五言(甲)二I一I二,(乙)二,I二I一。七言(甲)二I二I一I二I,(乙)二I二I二I一I。要求二联之内音步相同,两联的音步上下要相异。如:
王维《山居秋暝》:
明月I松间I照,清泉I石上I流。
竹喧I归I浣女,莲动I下I渔舟。
杜甫《蜀相》:
映阶I碧草I自I春色,隔叶I黄鹂I空I好音。
三顾I频烦I天下I计,两朝I开济I老臣I心。
对于音步问题,写诗者时有忽略,出现应同不同,应异不异的现象。如:“奥运I圆I夕梦,神州I百业I盈。”“披荆I斩棘I奔I四化,国强I民富I业绩I宏。”“时逢I端午I日,晓发I木兰I舟。白莲I千秋I涌,沧波I一脉I流。”后两联均为2、2、1音步。
七忌,出韵。
诗歌押韵,早在先秦以前就已存在,基本定式是偶句句尾押韵,称韵脚。 此与外国诗歌不同,日本、古希腊诗歌不押韵,欧洲十七世纪以后,诗歌创作才盛行押韵。押韵不仅产生音乐美,而且对诗的内涵也产生积极影响。袁枚说:“欲作佳诗,先选好韵。”(《随园诗话》)唐以后写律诗,用《平水韵》,押平声韵,一韵到底,用同一韵部的韵,首句如为平收时,必须入韵,可押邻韵。(编者按:如用新声韵,则不再押邻韵。
因古韵部分得细,新韵已归纳为14韵,故不宜再押邻韵。) 今人写律诗,中华诗词学会提倡用新声新韵,也可用平水韵,允许双轨制。但一首诗中不能混用。用新声韵写律诗,也必须在二、四、六、八句句尾押平声韵,一韵到底。首句如为平声收,亦应押平声韵。有些诗友写律诗,忽略这些要求,造成“出韵”现象。如有首《庆祝建党85周年》的诗,其中第二、四、六、八句是:“创立巩固新政权,开放引资促发展。独立自主办航天,
和谐创新永向前。”“权、天、前”是平声,“展”是仄声,出韵了。
八忌,诗中词语多处犯复,或犯题。
梁章钜《退庵随笔》云:“作近体诗前后复字须避”。诗要求词语精炼而意丰,诗友们写诗时往往忽略。如“游荡华街逛超市,追寻时尚不惜钞。高档商品来买俏,大把银钱尽情销。”“不惜钞”与“大把银钱尽情销”意思重复。如:《甘肃行》:
驼铃阵阵走祁连,座座碉搂立漠间。
旧日阳关沙场在。今朝烽燧已无烟。
雄关远望昆仑雪,石窟仍偎半月泉。
大漠流沙难锁住,春风已度玉门关。
此诗立意不错,但犯复多处,“阳关、雄关、玉门关”“立漠、大漠、流沙”等。 诗中犯题的亦常见,如诗题《登峨眉山》首句写“峨眉峰耸入霄端”,诗题《月牙泉》,首句写“鸣沙山下月牙泉”,诗题《紫云游》第三句写“紫云岭上游”,
诗题《晚耘轩内唱新歌》,末句写“晚耘轩内唱新歌”。(编者按:所谓犯题宜注意。古人用首句或诗中句作题甚多,仅为有别于它诗,似与题意无关。)
九忌,章法欠周。
何谓章法?亦称结构。律诗的结构,有两方面含义:
(1)外在结构,指诗之材料安排的规范,比如开头、结尾,中间两联对仗。它按句式的规划排列,属于结构的外部要求。
(2)内在结构,指感情的萌发、深化、结束,有人把它的进展过程,简称为起、承、转、合。在创作中处理结构问题,就是如何把外部范式和内在的感情发展结合起来,更好地表现主旨,起承转合是诗歌抒情的进展过程(内部结构)常与律诗的外部结构一致,因此将章法简括为“起承转合”是有道理的,但不能死定为首联“起”,颔联“承”、颈联“转”、尾联“合”这一模式,因为诗人创作时,抒情进展过程并不一定与外部结构一致。如:王维《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此诗主旨是寄托高洁情怀,抒发对理想境界的追求。首联,起,就题而起,写出山居的季节、时间、特点。颔联,承,紧承首联写山中秋季新雨后的夜景——清新、幽静、明净,景中有情,寄托了高洁情怀。侧重写物,以物芳而明志洁。颈联,承上,依然写景。但两联对仗有变化。
其一,颔联,是自然,静景;颈联侧重写人与自然的活动,是动景。以人和而望政通。同时,两联又互为补充,清泉、苍松、翠竹、青莲、明月,都是诗人高洁情怀的写照。
其二,音步有变化,颔联是二、二、一式,颈联是二、一、二式,形成节奏旋律美,没有“截腰”之病,为尾联的转合作好铺垫。尾联,亦转亦合。化《楚辞。招隐士》“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典,反用之。以抒发隐逸之情。
由此可见,起承转合是律诗创作时感情萌发、深化、结束的进展过程,与外部结构相一致,但定而不死。有些诗友写诗忽略了起承转合,而是平铺直叙,八句并列,没有主次,缺少深入与结束。
如《春归》:
清澈天空伴暖阳,春光明媚染家乡。
青松枝顶出新绿,垂柳周冠露浅黄。
紫燕寻宅巢穴筑,游鱼破浪觅食香。
草坪展体抬头展,花卉伸腰笑脸扬。
此诗写春回大地的景象,有色彩、有形象,有动有静,用拟人法生动感人,但因八句并列,没有深入、结束,使人有未作完之感。